编者按 

 聚焦全球商业，日本商业世界独具魅力 —— 既有大量长寿企业，也诞生了影响世界的商业模式与管理理念。《日本商业400年》便是解锁其商业密码的钥匙，铺展了跨越四世纪的日本商业全景。

本书以日本商业脉络与知名企业成长为核心，从德川幕府时代住友、三井等家族兴盛起笔，带读者穿越 400 年。书中生动呈现了丰田、三菱等制造业巨头的崛起，以及八佰伴、优衣库、7-11 等零售业标杆的转型重生，这些企业故事交织成恢弘的 “商业交响曲”，尽显日本商业的变迁活力。

本书更深入探讨关键问题：日本长寿企业为何众多？精益管理如何重塑 “日本制造”？日本企业国际化有何经验教训？零售业如何凭品质服务立足？智能化时代企业如何变革？“论语与算盘” 的商业精神又有何力量？

作者陈润、王晶通过梳理总结日本 400 年商业史，揭示了企业跨越危机、基业长青的密码与内核。这些智慧对正处转型升级的中国企业而言，极具借鉴与启发价值，是经营管理的宝贵 “他山之石”。

我们摘录书中的序言分享给读者：

重识日本，定位中国

一、“压舱石”“推进器”背后的两国关系

2025年6月17日，中国日本商会发布《中国经济与日本企业2025年白皮书》(简称“白皮书”)，深入分析了中国经济的现状和发展趋势以及日本企业268家在华日资会员企业为白皮书提供了相关际环境和全球贸易结能(AI)、机器人等构发生显著变化，也在先进技术快速运用与人中感受中国的变革与进步。

《第一财经》援引海关相关数据报道称，2024年中日双边贸易总额达到3083亿美元。其中，中国从日本进口的商品价值为1562.5亿美元，对日出口额为1520亿美元，贸易逆差为42.5亿美元。进口商品主要集中在汽车零部件、半导体设备、精密医疗仪器、特种钢材和化工产品五大门类。日本是中国第三大贸易伙伴国、第三大出口对象国和进口来源国。中国是日本最大贸易伙伴、第二大出口对象国和最大进口来源国。从经贸关系与产业结构可见中日关系之紧密，“压舱石”“推进器”是媒体常见的标题用语，双方在人工智能、数字经济、绿色贸易、节能环保等新兴领域还有更广阔的合作空间。

其实，我们对于日本经济与产业的理解，还应深入到更广泛、具体的层面。日本在2023年版的《制造业白皮书》中，选取了14个领域的803种最终产品，以及6个关键技术领域的281种产品，分析了日本、中国、美国、欧洲和韩国等主要国家(地区)在全球市场中的优势领域以及在全球市场中的份额。14个最终产品包括汽车、飞机、工业机械、工业车辆、家用电器、网络通信设备、机器人等，6个关键技术领域分别是半导体、存储相关、小型电动机、电池相关、LED相关、材料等。《制造业白皮书》分析，日本生产的主要产品数量825个，全球市场占有率60%以上的品种220个，销售额超过1万亿日溥救脑宋元(约合486.28亿元人民币)的产品18个，全球市场占有率60%以上的品种远超美国、欧洲和中国，其中约70%为电子类和汽车类等零部件材料，是日本制造业的强项。由数据不难看出，日本制造不仅在全球制造格局的某些领域占据重要地位，还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

《日本第一：对美国的启示》作者、美国哈佛大学的“中国先生傅高义教授曾说过：“中国在经济上的飞速发展令世界瞩目，并已经取代日本成为GDP‘世界老二‘。尽管在经济总量上超过了日本，但中国仍然应该学习日本在发展过程中‘做得比美国好的地方，而非‘学美国不好的地方‘。”中国与日本是一衣带水的近邻，两国之间的交往认知并非从现在开始，但日本经济、商业、社会发展状况于我们而言，的确是熟悉又陌生，需要被重新认识。

在地理位置上，日本与英国相似，都是孤悬海外的岛国，英国是最先实现工业现代化的西方国家，而地处欧亚大陆东北端的日本是最早实现工业现代化的东方国家，这并非巧合。在商业环境上，日本与近邻韩国相似，多灾多难，韩国多战乱、政变、危机等动荡，日本经常遭受地震、火山、台风的侵袭，忧患意识和家国情怀浓厚，财阀的力量比韩国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商业文化上，日本与德国相近，重视科技创新，崇尚工匠精神，超过90%都是中小企业，许多都是员工人数在10人以下的小公司，却拥有生产日本航天工程零部件的高超技艺，令人震惊。

这些情况，恰好说明日本商业史的丰富庞杂。

二、日本商业史的七大阶段

过去400年间，在政变、战争、技术革命、国际贸易、商业浪潮等因素内外交织的影响下，日本商业史精彩纷呈、兴衰沉浮的故事绵延不断。梳理发展脉络，归纳商业特征，大致可以被分为七大阶段。

第一阶段，从1185年到1867年，萌芽生长。从1185年源平合战结束到1867年幕府倒台，日本先后经历了镰仓、室町、德川三个幕府长达682年的统治时期。不过，目本商业直到17世纪初的德川幕府时期才渐渐萌芽，住友小次郎政友、鸿池善右卫门以及三井高俊父子都是那个时期飞黄腾达的商业代表。彼时商人还是日本社会的末流阶层，但是到18世纪初，“大阪商人一怒，天下诸侯惊惧”的说法家喻户晓。到幕府晚期，田中久重通过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发家，伊藤忠兵卫依靠跨国贸易建立商业帝国，外贸兴盛，商人阶层已经崛起。

第二阶段，从1868年到1913年，开放与启蒙。1853年，“黑船事件打破了日本闭关锁国的政策，开放了港口贸易。1868年初，标志日本开放的明治维新拉开序幕。岩崎弥太郎获得国家支持，以船运起家创立三菱；安田善次郎靠帮助政府发行“太政官札”纸币，成立安田银行浅野总一郎在摸爬滚打中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创业路线。在此期间，日本现代企业之父”涩泽荣一不仅辞官下海，践行“实业救国”理想，还在70岁之后写就日本商业启蒙读物《论语与算盘》——这本书以“合本主义”的理念改变了日本国民经商不道德的价值观，对日本商业、经济产生了深远影响。

第三阶段，从1914年到1945年，经济危机与战争。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丰田佐吉、早川德次、松下幸之助、铃木道雄等发明家纷纷创业，丰田、夏普、松下、铃木等享誉全球的品牌由此起步不过，它们将在随后30年间经受战火与经济危机的洗礼。1914年1939年先后爆发两次世界大战，其间日本还经历了1923年关东大地震1929年全球经济危机的创伤，丰田、松下、夏普、三菱、三井等所有日本公司的命运都伴随时局盛衰起落，在悬崖边缘生存的考验令这些未来之星浴火重生，生机焕发。

第四阶段，从1946年到1965年，崛起复兴。战后的日本满目疮痍，1950年爆发的朝鲜战争带来了复苏的机会，美军庞大的战备物资需求拉动了日本经济发展，超过千亿日元的滞销商品一售而空，日本工业部门拿到的采购订单高达1134亿日元(约合55.1亿元人民币)。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日本每年GDP增长率都保持在9%左右，成头世界上GDP增速最快的国家。日本以松下幸之助、盛田昭夫、本田宗一郎等为代表的企业家在精神文化和哲学思想层面百花齐放，以东西方融合的文化经营企业。同时，索尼、本田、三洋、日清食品、YKK拉链等企业开始在全球市场开疆拓土，大张旗鼓地走上国际化道路。

第五阶段，从1966年到1985年，顺势腾飞。经过战后30年的发展和积累，日本知名企业已发展壮大，中东石油危机导致国内经济不景气，一些企业深陷破产倒闭的境地，并购、扩张、国际化的风潮盛行日本企业开始腾飞。日本芯片引领行业，任天堂成为全球游戏娱乐业巨头，八佰伴在东南亚及巴西等发展中国家遍地开花。日本企业取得了令世界惊艳的成绩。

第六阶段，从1986年到2012年，迷失衰落。1990年，日元、股票债券同时贬值，日本进入漫长的低增长时代，但也有一些企业能够逆风飞扬，吉野家、软银、优衣库纷纷上市，丰田以变革重回创业状态，业绩持续增长。

第七阶段，2013年至今，转型复兴。东芝、索尼、松下成为财富新贵。丰田等巨头开启艰难转型，数字化、智能化等新兴技术已打破商业的时间、空间界限，一切规则被重构，商业思想被颠覆，商业模式多变企业文化多元，新的轮回由此开启。

回望400年日本商业史，地处海陆之间，文化东西方交融，既受到外部各种潮流冲击，也由此快速完成现代化进程。尽管饱受地震、台风等自然灾害侵袭，并且在很长一段时期处于战争阴霾的非正常状态之中，却在二三十年间脱颖而出，快速崛起，此后一直具备与世界经济强国逐渐抗衡的实力，成为全球经济强国。虽然这有日本罔顾道义和人伦侵略并掠夺周边国家、无底线跪求大国资助的原因在，但这种举世瞩目的现象确实值得深入思考和研究，同时，日本企业家精神及其背后不可忽视的文化力量也值得关注。

三、长寿秘密背后的启示

放眼全球商界，如果要研究基业长青的长寿基因，对象非日本企业莫属。

韩国银行在《日本企业长寿的秘密及启示》报告中指出，全球41个国家有5586家企业寿命超过200年：日本以3146家居全球首位：其中有7家企业历史超过1000年，超过500年的有39家：紧随其后德国有837家；荷兰有222家；法国有196家；中国大陆仅有9家。另外，世界上最长寿的企业前三位都在日本：“金刚组”排第一，创办于公元578年；“甲州西山温泉庆云馆”排第二，创业于公元705年；“千年之汤古曼”位居第三，创业于公元717年。这些企业几乎都诞生于“飞鸟时代”，存活时间超过1300年。

这份报告还分析出，在日本存活200年以上的长寿公司中，员工人数不超过300人的中小企业占89.4%，大部分为制作食品、菜肴、酒类、药品以及与传统文化相关的行业。报告总结出日本企业长寿的五大原因：重视本业；诚信经营；透彻的匠人精神；超越血缘关系选择继承人；保守的企业经营作风。无论世界风云变幻，商业趋势流变，日本长寿企业始终牢记经验和教训，坚守初心。

长寿的秘诀看似与经营管理相关，实际是一种精神传承。

日本在上千年的历史中一直受中国文化影响，但近代被美国打开国门并在实行明治维新之后实行国家资本主义制度，逐渐西化，完成武士道精神向企业精神转型，不过对东方文化仍有所保留。涩泽荣一就主张“现代企业应建立在《论语》与算盘的基础上”。

虽然都尊崇儒学，熟读《论语》，但日本与中国却有不同，著名社会学家森岛通夫曾说：“如果一个人将德川时代的日本同当时的中国相比，他一定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是一个文官的儒教国家，日本是一个军人的儒教国家。”他进一步分析说：“以‘仁，为主要美德的中国儒教非常适合中国的统治体制。根据日本的儒教，‘忠‘即是为主人献身，是它的主要美德，这是和武士统治相一致的。因此，每个国家的统治体制是和各自的思想体系一致的。”中国强调“仁”日本更强调“忠”，前者走向人道主义，后者拥抱民族主义。这种区别也体现在企业家精神上，日本企业家都有威权主义色彩，喜欢家长式管理风格，而且都有强烈的民族意识、家国情怀。

与西方的骑士不同，日本的武士实为家臣，没有领地。在日本经济“起飞”进程中，尽管政府将企业赠予武士，但日本企业家并未将企业看成个人私产；尽管武士成为企业家，并以西方管理思想经营企业，但日本企业家精神与欧美国家的企业家精神存在本质差异。一直以来，日本政府和企业家都是利益共同体，财阀因此成为日本商业的典型特色。尤其是1880年以后，政府将官办企业以低廉价格转给私人，财阀由此飞黄腾达。在财阀垄断体制中，日本企业界建立起年功序列制及终身雇佣制，并且完成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的现代管理制度。三井、三菱、住友、安田等财阀的历史都可以追溯到几百年之前。当然，财阀对经济的负面作用亦不可忽视。

日本“忠”的思想体系还积淀出工匠精神。无论匠人还是农夫、商贾，人们都认为本职工作是“天职”，必须对天忠诚，用心工作。400年来，日本经历战争、动荡、变革，可民间“荣辱、贵贱、信誉”的主流价值观始终未变。工匠们将产品视作人格和信誉，商贾将服务品质和店铺招牌视作生命，他们不论富贵，不看地位，倾力在喜欢的行业不断修行，日渐精进，将“荣辱、贵贱、信誉”视作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和遗产。日本中小企业遍布，很多小店都有几百年历史，还别无分店，只因秉承工匠精神，全心投入，持之以恒，精益求精，这正是日本企业长盛不衰的秘诀。

当然，工匠精神既离不开文化土壤的滋养，也依靠强有力的制度保障。在日本，蓝领工人与白领一样受尊重，甚至收入更高，日本蓝领工人的薪资水平似乎在全世界都处于领先地位，一名高级技术工人的月薪足够支撑全家开销。而且技校毕业生就业率远高于大学生，达到98%以上。尽管在学前和学校教育体系中不会教给学生职业技能，但教育部门会培养学生的匠人精神，激发他们钻研技术的兴趣。

事实上，工匠精神不仅依靠文化和制度，也无法短期形成，需要几代人的传承和发扬。无论在日本的工厂还是商场，不管是产品还是服务，都能感受到日本人专注如一、追求极致的工匠精神。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工匠精神是日本企业家精神的核心，也是日本现代商业的灵魂。

当今世界人心浮动，机会遍地，许多企业家、创业者追求快速成功，融资、上市的浪潮风起云涌，却少有人关注基业长青、长盛不衰的话题。人们反而习惯性地将有着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历史的优秀公司打上传统企业烙印，冷眼视之。其实，我们当下正缺少专注如一、持之以恒、毫不动摇的精神。

这正是重读日本商业史、感悟日本企业家精神的价值与意义。